“这就是那个假夫郎?”
“昨日错过了,今日可算是看到人了,哎哟,怪好看的。”
“不过真不是从那种腌臜地方出来?”
“说是被人卖去了又逃了,不过谁知道呢,张媒娘那嘴你又不是不知道,厉害着呢。”
这几人声音不算大,只是恰好赶在大家愣神的时候说的,因此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。
一时间,院子里的气氛都有些不对。
“有德家来了?”十五伯爹的长媳剜了那些碎嘴的一眼,连忙去招呼:“哎哟,来就来了,还带这么多东西来,生怕我家没得吃哦?”
“东西再多也怕有些人嘴巴多吃得也多嘛不是?”二媳妇儿也跟着说道。
那些人一听讪讪地闭了嘴,小声蛐蛐被人听到,他们脸上也尴尬,连忙转头说别的事儿。
只是有些人的小眼神儿还是止不住往赵有德一家瞟。
青木儿低着头跟在赵炎身边,没去看那些人,赵炎偏过头低声和他说:“别管他们胡说八道。”
青木儿应了一声:“嗯。”
村里头有个什么事儿,都得被人看好几天戏,谁家猪跑了都能聊半天,发生这么大的事,闲话肯定少不了。
赵有德和周竹深知村里人都什么德行,这厢听见了就当没听见。
周竹笑说:“没拿什么东西,都是些家里有的,不值什么。”
“这都是好东西,哪里不值了?快来坐快来坐。”二媳妇儿拿了椅子过来。
当着面,那些人没再聊赵家的事,面上和乐地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事儿就过去了,大年初一,没人想找不痛快。
闲聊了几句,周竹和赵有德便起身了,青木儿见状也跟着站起来,拜年就是这家坐坐那家坐坐,有个意思就成。
他们来时拎了些东西,回时也拎了些回去,回了家放下后,周竹又拿起另一堆礼往纪云家走。
纪云家家里人倒是没那么多了,他家相公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,弟弟早些年搬到镇上去了,今日回家拜年没那么快到,妹妹嫁得远,两三年才能回一次。
早上纪云一家也是去拜了村里的亲戚回来的,刚到家没多久,赵有德一家便到了。
纪云连忙招呼他们进堂屋。
纪云的公公不知搁哪溜达去了,家里只有他相公老林、婆婆和三个孩子在家,其中最大的孩子比双胎大两岁,小的两个比双胎要小得多。
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,大人就在堂屋里聊天,纪云去灶房打算炸几条小鱼当零嘴,周竹见状也跟着去了。
炸小鱼简单,剖开鱼肚子洗一洗,裹点面粉丢下去炸一炸就成了。
纪云家日子过得不错,他家不缺这点炸鱼的油,因此倒油时也不吝啬,反正炸过鱼了,还能舀起来炒菜,都不会浪费。
“昨儿个你家那边闹腾,方才你儿子儿夫郎都在,我倒没好意思说,你可知那何清,今早跑了?”纪云说。
“这我不知。”周竹皱起眉,心说这何清怎的腿脚这么灵活儿,当初成亲跑走了,除夕又不知从哪跑回来,现下不过一夜,又给跑了,这可真能跑啊。
说起来,幸亏当时他跑了,不然这样不安分的人来了他家,指不定多闹腾,那样三心二意的人,怕是跟他家阿炎也难处。
“说是偷了他老赵家几个大饼跑了,那孙玉梅气得半死,一大早就在院里头大骂,隔壁几家都听见了。”纪云说着摇了摇头:“幸好,这何清没嫁来你家,不然你家可有得闹了。”
周竹心知确实是这样,那何清看着长得普普通通还有点老实,谁知尽干些荒唐事儿,反观青木儿真是哪哪都好,脾气好,长得好,跟阿炎相处也好。
看阿炎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,就跟他打的铁一样,拿在手里冷冰冰的,没火烧都不晓得红一下,但就是这么一块冷硬的铁块,竟说出了昨日那番话。
想到这番话,现在周竹心里还有点震惊。
只可惜青木儿哪哪都好,就是这个出身,着实是像手里的小鱼刺,鱼刺炸酥脆了,可嚼起来,偶尔也会被刺一下。
周竹一声叹息要吐不吐的,他兀自纠结:“就是这个出身……着实难了些。”
纪云笑了笑说:“这有什么难?他家远,家里人都没了,听着确实可怜,不过呢,日子都是人过的,只要人是好的,家里再艰苦,慢慢也能好起来。”
周竹闻言,浅笑了一下,他心里的小鱼刺不能和纪云说,只能点头说“是”。
面粉小鱼炸完了,摆在烤架上热着吃,酥脆得很。
纪云见他们喜欢,离开时,还给他们装了一小竹碟带回去当零嘴。
大年初一是在吃吃喝喝中过去的,大年初二按理说该去娘家串门,青木儿就不说了,周竹娘家有了跟没有一样,他小时候都是在山洞里头住的,后来他爹收了老赵家十几个铜板把他嫁给了赵有德。
嫁了人头两年还回去,之后他爹没了,就再没回去过。
他们不用去串门,倒是田柳和林云桦来他家串门了。
田柳分了家之后,得过周竹照拂,每年过年,都会给赵家送礼,年年都是只送东西,也不留下坐坐,实在是差了辈分,真要聊也不知该聊什么。
可今年青木儿来了,他和青木儿投缘,就和林云桦拎了东西过来坐坐。
除夕那日,田柳忙着给镇上送卤鸭,临近过年他这生意是最忙的,尤其是年夜饭,喜欢他家卤鸭的,都提前订下好几只,就等着年夜饭上吃。
那天他和林云桦忙到天黑了才从镇上回来,年夜饭都是在铺子里吃的,所以田柳听到赵家的事时,都已经是大年初一晚上了。
这不,年初二,他们立即拎了东西过来看看。
田柳一见到青木儿那眼下的黑圆圈,便知他晚上定是没有睡好,他拉着青木儿到屋檐下坐着,从袖口掏出一瓶药膏。
“这个是云桦自己做的,夜里能安眠,他上工的医馆卖得特别好,你晚上放床头,保准你睡得香。”田柳说。
青木儿愣了一下,连忙推回去,说:“我没有睡不好,就是村里放鞭炮睡得少——”
“那不就是睡不好?”田柳说:“别管村里头那些碎嘴子胡乱叭叭,你可是拜了天地的真夫郎,幸好没让我瞧见那假的,不然我准帮你骂他!再给他下毒泼粪,叫他再不敢回来。”
青木儿又是无奈又是感动地看着他,小声说:“他应当不会再回来了。”
“谅他也不敢回来!”田柳说。
青木儿笑着应了一声。
这时,坐在堂屋里的林云桦走了出来,田柳余光瞟到,立马起身过去:“你出来做什么?回去坐着,仔细腿又疼了。”
年三十那天就因为要去送卤鸭,来回走得多了,林云桦许久不疼的腿又有些难受,田柳给他按了好久才好一点,这两日在家,能让林云桦躺着,他绝不许林云桦坐着。
能坐着,绝不给他站着,要不是来赵家拜年,这会儿林云桦都只能在躺椅上烤火盆看书。
“不疼。”林云桦笑了一下,温声道:“烤红薯香,给你拿一个。”
“我来我来,你回去坐着。”田柳让林云桦坐回去,然后拿了两个烤红薯出去,本想分青木儿一个,谁知他手中已有了一个。
堂屋里的周竹和赵有德见惯了田柳照顾林云桦,倒没觉得有什么,村里人都说田柳买的相公是个累赘,要靠田柳养,还要靠田柳照顾,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,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小两口日子感情好。
林云桦如今在镇上医馆做大夫,每个月月钱不少,田柳自己开了铺子,生意红火,日子越过越好。
买来的相公又如何呢,人好便是什么都好。
年初三,青木儿天不亮便醒了,他一睁眼,便打算起身去忙活儿早饭,刚一坐起,身旁一只手捞过来,拦住了他。
“不用起这样早。”赵炎的声音哑着,听起来还没完全清醒。
青木儿拉了一下他的手,没拉动,忙说:“你睡吧,我去做早饭。”
赵炎没吭声,手一用力,把青木儿拉下来,被子一拉盖上了:“你歇着,我去做。”
“不用,我——”
“木儿。”
赵炎打断了他,伸手摸了摸青木儿眼下的乌青,小夫郎这几日夜里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,就算睡着了也睡不安宁,夜里时不时惊醒。
他心里清楚是因为小夫郎一直担心爹和阿爹无法接受他,对此爹和阿爹也需要时间想清楚,这不是一日就能解决的事情,可看着小夫郎日渐乌青的双眼,着实心疼。
他心想,还得找爹和阿爹聊一聊,兴许能让他们快些想通,这样小夫郎也不用担心得睡不着觉。
赵炎说:“你在家里,不是来干活儿的,夜里睡不好,白日就多歇会儿,没人会怪你,也没人会觉得你偷懒。”
“我不是……”青木儿垂下眼帘,低声说:“我只想,有点事儿做。”
赵炎沉默片刻,抱着他坐起来,说:“那我同你一起。”
青木儿看了他一眼,跨到赵炎身上,伸手揽住了赵炎的脖子。
他睡不着,赵炎也同样难以安寝,每次他刚惊醒,赵炎就把他抱着哄,他有时都怀疑赵炎压根没睡,就躺在他旁边时时看着他。
“阿炎。”
“嗯?”
青木儿蹭了蹭赵炎冒了胡渣的脸颊,有些刺痒:“再叫一声儿吧。”
赵炎双手揽紧小夫郎,轻声喊:“木儿。”
青木儿含着泪轻轻笑开:“嗯。”
周竹起来时,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动静,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青木儿,从窗子往外一看,果然是青木儿,还有赵炎,两人在弄炭火盆。
烧了一夜的火盆,积攒了很多灰,这些灰撒进菜地里做肥料,用处大,得收好。
三个火盆,两人一人弄一个。
赵炎不小心弄脏了袖口,青木儿连忙放下手里的铲子,帮他拍了拍灰,卷起袖口,卷完之后,还要拍一拍压实了,压完之后,抬头冲赵炎笑了一下。
赵炎趁机香了一口,惹得青木儿给他手臂拍了一巴掌。
拍完之后,两人挨着黏着笑作一团。
周竹透过窗子无声看了一会儿,转身穿衣裳去了。
等他从房里出来,小院的两人都不在,他刚想走去灶房,只见青木儿端着热馒头从灶房出来。
青木儿端着馒头出来便看到了周竹,他刚要喊人,谁料一个踉跄,手上的馒头没端稳,掉了两个。
白白的馒头滚到地上,沾满了灰。
青木儿一惊,刚要弯腰捡起,结果剩下的馒头也滚了下去。
他这几日本就战战兢兢、小心翼翼的,现下当着阿爹的面儿把馒头弄脏了,顿时脸色都白了。
这点小事儿都没做好,还怎么让爹爹阿爹接受他?
青木儿不敢看周竹,着急忙慌地捡馒头。
他顾不上馒头烫手,只想快些把馒头捡回来。
刚捡了一个,只听阿爹喊了他一声:“木儿。”
青木儿僵住,他似乎幻听了什么,愣愣地抬起头,无措地看着周竹。
周竹心口一酸,叹了一口气。